2012年10月24日星期三

莫言的《檀香刑》


      必须承认莫言的《檀香刑》当中是有文学的。然而充其量也不过是平庸文学。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早就过时了,因为魔幻现实注意本身充其量就只是一种障眼法。不懂故事也不会讲故事的人用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来编故事,仅此而已。当然,不知有多少同样地用着魔幻现实主义的人,只是没那样说罢了。

      这部作品里是有文学的,是说作者是有想法的。给人印象深刻的是靠近结尾处的死还是不死,杀还是不杀的问题。怎样才是个英雄,不得不说这是很有诱惑力的问题。抑或,是像一个英雄那样死去,还是作为一个平凡人而活着。但是这个问题同很多同样有诱惑力的问题一样是个伪问题。因为首先这个世上就没有英雄也不可能有英雄。英雄本身从不是英雄,直到被人称为英雄。正如圣经本身并不神圣,只是很多人视之为神圣。归根结底是一种神秘主义,亦即马克斯韦伯所说的卡里斯玛,魅力。魅力是魅之力。故事本身的离奇色彩使一切丧失了真实性,英雄也变成了戏里的英雄。这是很好的的一层帐幕,将读者与故事保持一定距离,既有可观性,又有安全感。但是直说,这没意思。

      除了最后的死还是不死这个问题。还有一个儒生的纠结和难以立命的问题。还有一个特别的女性角色眉娘的复杂性格。但是《刑》中最特别的是其中的暴力以及对于暴力的态度,这个行行出状元,乃至于杀人成为艺术和责任。《刑》主要有两次行刑,一次是赵甲在京城行凌迟之刑;一次是赵甲父子在高密县行所谓的檀香刑。作者有意都从行刑者的视角和第一人称来写。而不是受刑人的视角,也不是第三视角。这样的效果就是,非但读者对遭受暴力的人的同情减弱,而且反而站在施暴者的立场上产生了一种变态的审美。这很不正常。其所谓的“檀香刑”,无非仍是西方的穿刑,以木棍贯穿人体;这种羊肉串的刑罚,似乎在奥斯曼时代的土耳其(那里正好盛产羊肉串和其他串式烤肉)使用较多。莫言在这里唯一的“创新”就是这根木头用在精油里炼了几几几十几天的檀香木,之后再把人绑到十字架上。仿佛只是换个名字,就能自欺欺人地将这种暴力美学化。而当莫言描写这种脱离中国刀刑和烹刑的文化并且自己仍然加以创新的刑罚时,分明词穷,捉襟见肘,远不如描写凌迟一段。中国特色的死刑有两种,正如人说的狠话,上刀山,下油锅。希望不至于引起读者过多反感,因为我是从文化角度上看的;杀如吃,吃如杀。

      说了很多令人反胃的话,但是读《刑》可能更不舒服。您可以节省您的时间不用去读了,您不会错过什么东西。不论莫言获奖是因为西方看到的是经过美国翻译家润色的英文版,还是因为有位评委是作为将莫言(以及高行健)的作品翻译为瑞典语的汉学家,还是因为诺贝尔将委员会对北京的扇巴掌后送甜枣的策略。莫言是一位文学家,否认这一点绝对是不公平的。但是说中国今日没什么文学依然是非常公平的。

2012年7月2日星期一

铁皮鼓

      首先,翻译的质量相当一般。不仅是读起来完全不像文学作品,而且很多地方的句子不仅是生硬,简直就是不通。书中的注释部分说明译者根本就没有对这本小说进行过仔细研究,太多的地方本需要注视,但这份胡其鼎译似乎是目前仅有的。

      比如一般都称为“圣体”,译者却统统翻译成“化体”。不论你用 Google 还是 Bing 还是 Baidu,都会发现汉语中根本就没有这个词。用 Google 还会发现日语网页中有大量结果,说明这个词根本就是一个日语词,而且还根本没有被引入汉语。还好这里有注释,才能知道这个“化体”其实就是“圣体”。而且译者在别人使用“神父”或“神甫”的场合,使用“圣下”。我不知道是否原作者使用的就不是通常用来表示“神父”的单词,还是说德语的“神父”一词的字面意思为“圣下”。我不知道,这还是有可能的,所以我只是希望如果是的话,应该有个注释来说明一下。但是译者在某个地方又用了“神父”,让人很困惑。另外,第二篇的第十三、十四节,大量出现的“撒灰”与“撒灰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很明显德文原词是有特别的含义的,但是为什么被翻译成汉语的“撒灰”?没有注释!在网上搜了半天,无人解释。请问,您知道“撒灰”是什么意思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最后还要吐槽一下书名。Die Blechtrommel 明明是“锡鼓”,为什么翻译成“铁皮鼓”?难道在中国的文化里,我们把那个东西叫做铁皮鼓?因此小说中出现所有的“铁皮鼓”,都应该是“锡鼓”么?“废铁一堆”应该是“废锡一堆”,“锋利的铁片”应该是“锋利的锡片”?这么大的工程,何必啊……

      书中的大部分是回忆,而在这回忆中,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交叉使用。有时是“我”如何如何,有时则是“奥斯卡”如何如何。这种特殊的手法兼有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优点与缺点,同时又兼有的不完全。因而营造出一种既主观又客观,既真实又虚幻,模糊不清的效果。这是作者有意为之的。

      比如,为什么奥斯卡的个子不会长,后来却突然开始长?表面上说是由于两个意外,奥斯卡三岁时从地窖楼梯上摔下撞到头,后来是后脑被一块石头打中;但是“我”的主观叙述不是这样的:在“我”的主观叙述中,奥斯卡决心不长大(并且有能力不长大),因而制造了一个“意外”以作为不长大的借口来隐瞒自己的内心和能力;之后则是决心长大,而正巧碰到后脑勺被石子打到。但是这是主观叙述,所以真相还是一个谜。这个谜的效果是作者有意为之的。

      再比如,奥斯卡的生身父亲究竟是扬·布朗斯基还是马策拉特。虽然后来奥斯卡说他相信他的生父是布朗斯基;但只是他“相信”而并没有任何证据,这一相信发生在波兰邮局围攻战,这完全可能只是处于对于波兰的同情。再有,奥斯卡断言自己而并非马策拉特,是库尔特的生父,证据是他认为按照他比马策拉特要早“十天”,十天肯定是不够,而且还要假定他捉奸成功是第一次——这也没有任何东西来支持。

       开始就写的外婆的四层裙子,指的应该是庇护,或者逃避。奥斯卡想要像他的外祖父一样躲在外婆的四层裙子里,只是为了逃避;正如在三人打牌时,躲在桌子下面。逃避。逃避到起点、最初,这是奥斯卡不长大的原因。奥斯卡提到他的母亲在小时总是躲在桌子底下和衣橱里玩娃娃,而且“对于易破碎的美具有感受力”(这翻译真是),这也是暗示遗传的逃避。

      英文维基(以及照此翻译来的中文维基)上指出书里有用艺术来对抗战争的主题,比如奥斯卡用鼓点扰乱纳粹集会。我不同意这个看法。这并不是用艺术来反抗,而只是无须原因的反抗,扰乱那个纳粹集会时,并非是纳粹大规模作恶之时;在纳粹大肆行恶之时,奥斯卡也没有用鼓点去扰乱,特别是围攻波兰邮局之时。奥斯卡不是反抗,而是出卖,甚至是共同作恶。特别是与“撒灰者团体”合作时,“我们同各政党毫无关系。我们进行斗争反对我们的父母以及其他成年人,不论他们赞成什么或者反对什么。”

      而且,恰恰相反,我认为主题反而包含的是艺术的无聊与空虚。在第一篇的最后一节,用所谓赋格的节奏,以及第二篇第十一节,用戏剧的形式。我在其中感到的只是形式的无用,只是用形式来掩饰残酷,而残酷仍然残酷。我不保证这个感觉是一般性的,因为一个读过尤利西斯的人,对于所有的文学的形式创新都是完全免疫的。但是在第三篇中对于各类艺术的教授和学生描写,绝不是对他们给予厚望的。还要特别注意,仍然是戏剧那一节,从那里的“水泥艺术”来看,我想艺术的虚无这个主题是可以确定的。而且当奥斯卡成为著名击鼓艺术家,仍然是那样的恐惧与绝望。因此用艺术来对抗世界的黑暗,这个命题是可以否定的。

      另外的值得称赞的一大特色是对叙述者奥斯卡的悬疑。刚开始,你会想象在写回忆录的这个作者是一个老人;看到他三岁便不再长个,会猜想现在这是个老侏儒;看到他重新长个,会猜想看来不是侏儒,是个正常身高的;但是作者马上告诉你,他现在身高是一米二一;然后会告诉你,他的身体先横向长,然后扭曲长,最后成了一个前凸后弓的佝偻;当你想着这是个外表比较吓人的老头时,作者在最后告诉你,他现在刚过三十岁生日。

      最后说在我看来这本书的最终主旨是什么。这本书整体结构松散,主旨模糊。人物有特色但支离破碎。但是我认为主旨是,地球是肮脏的。作者并非是要在一个背景下叙述他的故事,表达他的思想;作者所要叙述和表达的乃是背景本身。

      当然最明显的是批判纳粹,但远不止于此。小孩子不用学习就知道整人。名分远大于实际的家庭。独断的教育制度和学校。国家与民族的虚幻。趋炎附势。所谓的“内心流亡”。由恐惧而来又带来恐惧的爱情与欲望。肤浅的自大与精神的匮乏。而这一切来源不会是基督,而是另一个远高于基督的,既不是歌德也不是拉斯普京,而是黑厨娘。促使奥斯卡的母亲阿格内斯自杀的,不是政治局势,不是偷情或者怀孕。而是因为那个可怕而残忍但却真实的嵌满鳗鱼的马头。真实的怪物比想象的怪物更加可怕。

       我认为这本书要能看下去,必然要已经抱着一种类似于,一切皆苦,或者世界就是黑暗的,这样一种世界观。因而这本书不推荐阅读。当然这只是鉴于我自己的经验。因为我之前翻这本书根本看不下去,感觉不知所云。但是当有了这样的悲观主义情绪之后,就很快看完了。抱着一种近乎绝望,在不满中挣扎,但终究还是无尽的悲伤。有这样的状态,就感觉作者说的也并非新鲜,也并非意外,只是有种别样的趣味。这种状态就是“……真正的悲伤本身就是不具体的,……并且恰恰由于我们的悲伤不具体到了近乎随意的地步,才证明它具有一种不需要任何缘由来引发的强烈程度。”

      正如佛教所说的,生老病死,都是苦的。您看,情爱什么的根本都不算的。所以,失恋的人还是省省眼泪吧。

      成名后的鼓手奥斯卡说,在他的粉丝里,45岁到55岁的占¼;55岁到60岁的占¼;剩下的½的粉丝是60岁以上的,而这才是最具有欣赏水平的。最洞察世事的,正是那些经历世事最多,也差不多看透一切的老人。只是他们不说而已。或者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说不出来。在奥斯卡看来,也就是在作者君特·格拉斯看来,艺术无非是让这些老人回忆起儿时的无知,忘却真实的生活进入幻觉。艺术仅仅是一种幻觉,如果不是一种斗争工具的话。这种思想在德国和德语世界似乎非常盛行。(书中赋格和话剧的两节也正是最残忍的两章,但是形式确实掩饰了一些残忍。)

PS:一直没有谈到的一点是,这本书是献给但泽的,大部分故事都发生在但泽,但是作者拿起笔的时候,人则完全在他乡。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心在山东身在吴”,其实正是我个人的特别口味。(当然来源是尤利西斯。)因为人总是要有归属感的,特别是人在精神上需要有个归属。波兰还没有灭亡。波兰不会灭亡,只要我们还活着。这可能是这本书里唯一在让人落泪的同时还能够鼓舞人心的了。

2012年6月13日星期三

没事慢慢谈谈康德(五)

      康德在陈述完这四个二律背反之后,对其做了自己的特别的分析。

      我们再次重复这四个问题:世界在空间上有没有边界,在时间上有没有起点;所有事物是否是由不可分的基本成分组成;有没有自由;有没有无条件的绝对的存在。正题一方在这些问题上都给出肯定的答案;而反题一方则都给出否定的答案。我们先提前透露,康德是一个坚定的正题的支持者。——但他先不表明立场。

       康德首先声称,所有问题都是我们完全能够解决的。理性既然能够提出这些问题,这就说明理性能够完全回答。康德把前两个问题称为数学上的,他的回答如下:

       当人们在谈论世界时,人们所谈论的并不是真正的世界。真正的世界是自在之世界,人所谈论的只能是人通过经验所感知和认识的世界。人是带着有色眼镜来观察世界的,但要卸下这有色眼镜却不可能。如果你带着红色眼镜,你就会说这个世界是红色的;如果你带着蓝色眼镜,你就会说这个世界是蓝色的。但是他们都错了,因为他们将自己观察到的世界误认为是自在的世界。

       这样,通过这个自在之物的假定,康德将这种对立矛盾,变成了辩证矛盾。这样来解决这两个问题。康德说,我们的经验告诉我们的是时间之前必有时间,空间所包必有空间,这是一种潜无穷,既不是实无穷,也不是有穷。无穷,或者无限是 infinitive, 但是事实上是不定,或者未限定,indefinite. 一条直线,并不是无限长;而是如果你愿意总可以把它延得更长,它的长度是未限的,不是不限的。事物是否无限可分的问题也是同样的。在这两个问题上,正题与反题都是错误的。

       后两个问题,康德称之为力学上的。在今天,我们可以理解为物理上的。康德说,这两个问题,正题与反题都对。因为这两个问题,与前面的问题不同,并不是对一个实存的东西进行判断,而只是一种学理上的设定。在康德的唯心主义中,客观是符合主观的,所以对人来说最重要的只是逻辑自洽。当然,只所以这样说最重要的是,康德认为,人们根本不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人的知识只能来自经验,而所有经验都是有条件的,所有经验都是依照因果律(康德所称的自然律)的;人怎么可能判断一个无条件的绝对的东西是否存在?人怎么可能判断自由是否存在?不可能。所以,只要你逻辑自洽,你怎么认为都对。

       要特别注意康德此处所说的自由的含义。这里似乎有细微的变化。康德在这里所说的自由,并不是所有因果链条最终回溯到一个无因之因,而这个无因之因是自由的。类似于,宇宙在大爆炸前的那个奇点状态是自由的,所有物理定律失效。不是的。康德在这里所说的存在的自由,是人的理性的自由,他偷换了东西。他要强调的是,人的理性之中就有自由。万物皆有自由,自由无处不在。他是这样论述的:我们在所有现象中根本看不到自由的存在(他坦白地承认这一点),但是所有现象都是所见之物,而非自在之物。在现象世界中,一切都服从自然律(即因果律);但是这丝毫不妨碍我假设:在现象世界背后的自在世界中,一切都是自由的,是服从自由律的。我这么假设完全合理,只要我逻辑自洽即可。对于绝对的无条件者的存在,也是同样的方法:现象世界中没有无条件的存在,不代表自在世界没有。我大可以假设自在世界中是有的,绝对的无条件的。

       原本是同一个内涵思路的四个问题,康德一定要论证前两个问题与后两个问题有本质区别。前面是对世界这个实存的判断;而后面则不需要某个对象的实存作为基础。他说前两个问题正反题都错,无非是以退为进,让人接受后两个问题正反题都对。绕着宇宙转了几圈,归根到底就是要兜售他的上帝和自由。之后康德就开始以自由存在和上帝存在为基础展开新的理论了。虚伪狡诈至极。

      在对康德进行真正的批评之前,我们先说,为什么我们需要接受和认可他这套荒谬的理论。康德这套对二律背反的问题,可以说从根本上,是非理性的。但是他仍然道出了很多他人未曾揭示出来的问题。也给出一套很有意义的看法。因为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终究一直沉溺在未知的海洋中,假装自己还没有淹死。说是未知的海洋,是因为我们终究还是可以假设有知道的可能性。康德说有这四个二律背反的问题,四个似是而非。其实稍微想想便知,这种似是而非的问题随手即是。请问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爱情是否存在,所谓的幸福是否存在。所有的经验告诉我们,不存在。但是康德告诉我们,我们除了抱一种悲观的厌世主义之外,还是可以采取另外一种态度(虽然也只是逻辑上自洽):这种东西,说没有就没有,说有就有。更加虚无主义一些:道德是否存在?法律是否存在?我只看到在不同人类群体中演化出来的习俗,我只看到人们以某个东西为名义互相攻伐。康德对此则说,你相信它有,它就有;你说它没有,也符合逻辑。至少这种回答,对我来说,提供了一种希望——的可能性。同样的,你也可以说,我只看到不同的人,根本看不到所谓的民族和国家的存在,只看到人们以爱国主义和民族自主为名义的难以理解的行为。对此,康德主义的解释是,只要他们认为民族和国家是存在的,这就是存在的;你认为不存在,对你也没有影响。因为不论人如何认为,只要不与经验和现象冲突即可。

      另外,在自由这个问题上,我想我们还是要多说一些题外话。关于法律。因为与其说法律(应当)赋予个人以自由,不如说法律完全是在个人拥有自由的这一前提假设下才可能拥有效力的。(不考虑那些给定义的法律条文,比如国家的国旗国歌。)一个人拿刀杀了人,为什么他应当受到处罚?为什么他应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因为我们假定他是有自由的,我们假定他可以选择不杀。但是如果他没有选择呢?比如武松杀西门庆。犯罪的人往往由于环境不良,或者贫穷,或者所处环境犯罪横行,或者没能接受基本教育,或者染上毒品或酗酒,或者仇恨社会无处发泄,或者甚至所谓天性缺陷。有谁会没有任何理由地凭其理性的自由而去选择杀人呢?但是难道我们因此说那杀人者其实只是凶器,真正的罪犯在于社会的糟糕的土壤,因而就免除了那个杀人者的责任了么?我们不会这样的。我们有时也会同情杀人者,但同时也会恨。即使是武松,同情与遗憾之外怕也是有恨吧。我们明知人没有自由,但是不得不去做自由这个假设。不然我们就更加不安。有时人们会说,"Don't blame the player, blame the game!" But who can blame the game? 谁又有这个资格?谁能看得清这个游戏?中国传统既谴责“造反作乱”,仿佛百姓是能够选择安居乐业还是做乱臣贼子;同时又在某种程度上认可“官逼民反”,这仿佛又承认了是否安邦是官员之责任,民反乃官逼。这同样是一种深深的矛盾。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谴责不幸的行恶者,然后内心怀着一丝畅快与九十九丝愤懑继续争取活着。因为我们看不透,找不到最终的病因。

       下面我们直击康德的痛处,可能一击致命。康德想通过这个自在之物来解决矛盾,达到逻辑自洽;但是他仍然自相矛盾。在康德分析前两个命题是,他说正反题都是错的,因为自在之物是未限的,既不是无限的,也不是有限的。但是你既然能够说自在世界是未限的,这个自在世界还是自在世界吗?你说的这个世界只是你带着紫色眼镜看到的世界,根本不是自在世界。所以康德对前两个问题的分析是自相矛盾的。后两个问题中,康德仍然犯同样的错误。你凭什么假定自在之物是自由的?凭什么假定自在世界里存在无条件的绝对存在?你凭什么对自在世界进行假定?在你对自在世界进行假定之时,自在世界已经不是自在世界了。你可以做这样假定,我就可以做相反的假定,于是一切又陷入混沌当中

       当康德批判别人的独断论时,丝毫不给情面。他说理性要做出超越经验的论断,就是僭妄。他大肆批评柏拉图的灵魂单纯性的证明,子虚乌有,你想怎么说都行。用晚些时代的物理学家泡利的话,"not even wrong". 但是轮到他自己,他就说虽然超出了经验,但是这表明了一种理性的尊严。然后挂羊头卖狗肉,大卖其卖他的自由和上帝。但是柏拉图的灵魂单纯性无非也是想得到灵魂不死这个结论,跟康德是同样的动机和目的。

2012年6月11日星期一

没事谈谈康德(四)

      第四个二律背反是:有没有上帝。

      但是狡猾的康德不用“上帝这个词”。他用的是“绝对的必然存在者”。这样第四个二氯背反是:有没有绝对的必然存在者。正题的论述是,我们所经验到的事物都是有条件的,一直向回归溯就得到得到了无条件的、绝对的必然存在者。非常简洁。

      这里我们需要明白“条件”的含义。"condition" 最终来自拉丁语 condicere "to speak with, talk together". 词根 com-(con-) 意为共同 together ; dicere 意为 "to speak"(见 www.etymonline.com)今天的法语里 dire 仍然是“说”的意思。因而所谓条件,就是在说一件事物时,需要补充的东西,两者一起才是有意义的,或者才是成立的。类似的例子有 "context" ,我们将其翻译为“上下文”,说理解文本时,要在上下文当中来理解;其实, context 的字面意思就是“同文本”,即与文本一起给出的,或者需要与文本同时存在的。因而说一个者是“无条件”的,是指它不需要“同说”,不需要前提,假设,不需要证明;就是说它是公理,自证的,或者自存在的。

到这里似乎我们应当认为,四个二律背反的四个正题与四个反题是分别打包出售的——这四个问题不是相互独立的。按照这个绝对的无条件存在者,它不需要理由,因而它就是第三个正题中所说的自由。如果您认为因果律是彻底的,您就能彻底反驳它。这种归溯的有限性与终点的存在性,与第一二个正题所说的,时间有开端,空间有边界;物质不是无限可分,而是由不可分的最基本的成分组成的:这其中的内涵是一脉相承的。所以,康德的四个二律背反事实上只是两个:第一,所有归溯都是有限的,有终点的;第二,因果律是不彻底的,自由是存在的。而事实上,第二条也大有可能归入第一条:因为自由被认为是不能归溯的因果律。归结到一点似乎是:禁止无穷存在(或许,无穷的同时就是虚无。)

      话到这里,下面的反题论述就是可以预料到的了(请注意,坚持因果律):

      如果有绝对的存在者,那么它只有两种可能:或者在世界之外,或者在世界之内。如果它在世界之外,它在世界之外引起世界之内的变化,这一引起就需要存在时间,而我们的世界之外时间是不存在的,推出矛盾。如果它在世界之内,因为一切事物必有原因,所以它自己也是由别的东西引起的,所以它是有条件的偶然的,它需要它的因作为自身存在的条件,推出矛盾。证毕。

      我们想想基督教中的上帝。他创造了世界,似乎在世界之外。但是他创造世界之前在做什么?在睡觉?睡醒了无聊造个世界玩玩?他如果在世界之外,为何会在意要不断干涉世界中卑微的人的存在和所谓的自由和所谓的拯救?他为何要与以色列摔跤,还要摸他的大腿筋?还要与玛利亚进行没有爱情的性行为?因为他是自由的?他不断干涉人的事务和拯救,似乎又在世界之中。他是谁造的?他有没有他的上帝?他关不关心他的上帝对他的看法?他表现得想要拯救人类,有没有为了自己的私心?是不是要讨好他的上帝?

      如果我们把物理定律当作无条件的绝对的存在者。我们仍然需要回答很多问题。这种作为上帝的物理定律是不是自由的?认为上帝是自由的,就提出了平行宇宙的概念。认为上帝并非自由,而是至善至美,全知全能,钟爱人类的,就提出了人本原理:认为上帝设计宇宙就是为了演化出人类,演化出所谓的人性。为什么水的密度大于冰?为什么地球到太阳的距离正好不远不近,为什么自转轴正好偏20多度?这都是设计好的!但是,那些物理定律需不需要也遵循更高级的“定律的定律”?比如说,有无穷个平行宇宙,无穷组平行物理定律,但是有的宇宙的物理定律因为违背了“物理定律的定律”,因而不能存在? “The Law of all laws”存在么?以后的更高级的人类开始研究 "The Constitution of Physical Laws" ?还能更高级么?

不管怎样,这个坑我算是填上了。呵呵。

2012年6月1日星期五

插播脑残小品

       ——既然您认为地球是一个邪恶的地方,您为什么还要留在地球上?任何一个在地球上的人都没有资格说地球是邪恶的。您离开地球以后可以随便说,那时也更加理直气壮,也没人会找您的麻烦。您一边说着地球是邪恶的,一边又赖在地球上不走,这哪里说得过去?没有任何说服力。这只能说明您是心口不一的人。您也许会找借口说您无法离开地球。这同样是不真诚的。阿姆斯特朗很早就登上月球了。我们中国人也有不止一位宇航员曾经离开地球。现在只要您有足够的钱,就会有人把您带上去。您也许会说这对您都太遥远,您并没有这样的能力。那请问您努力了么?您向着这个目标努力了么?您尝试过么?如果没有,那还是请闭上您高贵的嘴吧。没有努力的人没资格找借口。连尝试都未曾尝试的就更不必提了。在下不知怎样说您才好!您也是一个一百多斤的物体,只要您的一小部分质量变成能量,剩下的您运动速度达到第五宇宙速度都轻轻松松。

       ——您无非是不能忍受我的存在不断提醒您那您心知肚明比我更清楚而又自欺欺人不愿承认的事实:地球是邪恶的。我就是要呆在地球上。

2012年5月22日星期二

没事慢慢谈谈康德(三)

       如果说前面两个二律背反似乎我们大可以不去理睬,只要等着科学家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态度,虽然康德在这里论述的关键并不是问题的答案,而是对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能够带给我们什么新的认识——后面的两个二律背反则是每个人都无法逃避的,不可能把问题推给别人,必须自己思考的。

       这里只谈第三个二律背反:是否有自由

       首先我们要明确这里的自由的含义。这里的自由不是政治自由,不是言论自由、出版自由、集会自由,不是说一个人有没有权利表达自己的看法,这种“天赋人权”的先天自由;也不是经济自由,不是说一个人可从事行业,还是有的行业绝不可做;不是人从事的活动不受限制。这里的自由甚至不是思想自由,不是说一个人能否自由地思想,一个人性格,情绪,判断,人格是完全由外界所决定,还是有其天生的内禀。

       这里的自由是指,一个现象或者事物,没有任何原因。事实上,这正是思想自由,言论自由,乃至行为自由的前提。我们只要秉持一点彻底性,必然同意任何所谓的自由在根本上与因果律是绝对冲突,不可调和的。

       事实上,康德把这种自由叫做自由律,康德所建立的正题(即称存在自由的一方)称自由律和因果律共同组成了自然律。一切事物都按照自然律而发生,有的按照因果律,有的按照自由律。而否认自由存在的反题则称自然律只有因果律,没有自由律。这种设定,多少有些违和感。但是我们勉强继续吧。

       按照反题说自由不存在,论述是简单的。只要我们断言,一切未知,仅仅是未知而已;甚至,很多的未知,只是暂时的未知。我断言一切事物必有其原因,有果必有因,这正是人的认识前进的方向,任何所谓自由必然引向不可知论,而且给人的认识划下一条不可逾越之线,而事实上这条线究竟是否不可逾越是很难说服人的。

       但是康德对于正题的论述,同样是致命的。对于很多像我这样的人来说,可能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因为他令人信服地论述了因果律本身是不可彻底的。即,仅仅是有果必有因这个如此简单而可信的公理,竟是一个悖论。

       如果有果必有因,那么我们沿着因果链条一直回溯回去,就会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无论如何回溯也没有终点,一般地,可能一个果有多个因,无穷回溯渐渐得到无穷多个因。一种可能是,回溯有终点,既然有终点,只是有一个终点。

       那么,如果回溯无终点,那么我们就要相信这个世界一切果皆有因,但最终因就是没有的。这还要求我们接受这个世界至少在时间上是没有开端的。虽然这在逻辑上毕竟是不错的,但是直观上是有问题的。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有一个最终因,那么这个最终因既然是最终因,它自己就是没有原因的!这在直观上虽然是符合了,但是逻辑上却是错误的。这个最终因的存在本身就破坏了因果律的彻底性。

      明白了这个问题的困难性,我们就可以理解牛顿为何需要“第一推动”。万有引力定律可以解释诸星体的运动,可以预言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某个星体会在何位置;但是对于相信圣经纪元,相信时间有开端的牛顿,还需要解释为何星体是今天这样运动的。牛顿的解释是,在时间的最初,诸星体在某个位置,有一个第一推动,给了特定的初速,于是有了今天的太阳系。但是这个第一推动又是从哪里来的?这就见仁见智了。

      今天我们不会认为太阳系所有行星都有个预先设定的初速度了。太阳系的演化成为银河系的演化的一部分,而后者最终又归于宇宙的演化。但是我们今天的科学仍然认为时间是有开端的,宇宙来自于130多亿年前的一个奇点的大爆炸。但是,聪明的读者当然发现了,这里的问题依然存在。只要时间有起点,这里就是一处躲不掉的硬伤。请问好好的为什么要爆炸?谁造的引线,谁点的火?

到这里,有的读者会说:我就是相信永恒的宇宙的,时间是没有开端的,因果律的彻底性仍是毋庸置疑的;最终因的不存在是不违反直观的,因为宇宙的永恒才是最大的直观。这是说的过去的,是合理的。

但是康德还有后手。由于因果律本身也是现象,也是事物;因此因果律本身也需要原因。链接因与果的因果律本身不仅是链条,也是对象;是可被链接,而且必须被链接的对象,只要我们坚持因果律的彻底性。这下这个问题就变成烫手的刺猬了。

或许有些难以理解。我来举个解释一下。问:苹果为何会落到地上?答:因为在地球上的物体受到重力,大小为 G = mg ,g 为重力加速度。问:这个重力加速度常数为什么是 9.8 kg*s^(-2) ,而不是别的?(这个含义来了。)答:重力事实上是万有引力,这个 g 的值是由地球的质量 M 和半径 R ,以及万有引力常数γ 决定的,g = γ*M/R^2。(暂时解决了。但是要命的来了。)问:万有引力常数为什么是6.67*10^(-11) N(m/kg)^2 ? 为什么万有引力定律和库伦定律都是力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为什么正好是 2 ? 为什么不是 2.01 ?为什么不是很接近 2 的无理数?答:@_@ .....  要问倒一个人,就是不停地问“为什么”,小学生们都知道。你不能不停这样问下去,狡辩的问只能得到狡辩的答:无限循环。回答问题的一方最后只能说,这个没有为什么,就是这样;或者,这个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它是对的。

      永恒的宇宙的是个不错的直观。但是彻底的因果律,带来的这种困境不仅要求永恒的宇宙,而且告诉我们知识的增多并不是人的认识的增长,倒是一种作茧自缚!如同旧约的传道书中

For with much wisdom comes much sorrow; the more knowledge, the more grief.
——Ecclesiastes 1:18

      如果说这其中也伴随一个直观,将无疑是带着悲凉色彩的直观。所以康德在正题中说,我大可以假定自由,我现在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什么原因呢?你很难说有什么原因吧。但是重要的不是我为什么站起来,而是从我站起来之后所开始一个事件序列。我不知为何站起来,但我站起来却做了些事,有了某些后果。

      为了避免读者的困惑,这里做一个对上面的总结。请读者特别注意的是,如同之前那篇一样,这里绝不是要论证到底自由的存在与否。而是对这个问题的彻底思考会让我们有哪些新的认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意识到,因果律是不可彻底的,或者说因果律是个悖论,一个似是而非。还是一点则是,自由仍然是个假定。二律背反的本性前面提到了。因为自由没有证明自己,只是证明对方的错误,不足以证明自己的正确。须知反题断言称一切自由都是幻相,这只是出于未知,这个论述仍是合理的。

      为了暂时先清理一些困惑,我先对前面三个二律背反做个总结,而将最后一个问题悬而不谈(因为那个问题更让人头痛)。我要重申这里的思考并没有达到事实判断,事实判断也完全不是目的。我们不能判断空间是否有边界,时间是否有起点;我们不能判定物质是否无限可分;我们不能判定自由是否存在。康德说,这是我们理性所不能认识的问题,虽然我们的理性还是要忍不住的提出这些问题。解答不出这些问题不是理性的错,因为这本身就超出了理性的能力。

      哥德尔定理 似乎说,任何一个公理体系内都有无法判定的命题?

      请回忆第一篇所提到的,康德认为人的认识来自先天的认知结构。或许,因为空间和时间是人的先天认知结构,所以人就无法判定空间是否有边界,时间是否有起点?或许,因为整体与部分的划分是人的先天结构,所以人就无法判断物质是否无限可分?或许,因为因果律是人的先天认知结构,所以人就无法判定因果律之外还有没有自由?最后的一句话我不敢说了,就先到这里吧。

没事慢慢谈谈康德(二)

康德的二律背反(之一与之二。待补)

康德所提出的二律背反(antinomy),事实就是“背反的二律”,两个命题的判断截然相反,但又都说得通。康德指出,正、反命题证明自己正确的唯一论据就是归出对方的荒谬,这是一场进攻方必胜,防守方必败的战役;胜利的要诀在于,让对方闭嘴,由己方完成最后一次冲锋。康德只所以讨论这个问题在于,他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理性的局限,这些问题是有理性的人必然会提出的,但是这些问题却是不可能被回答的。

第一个二律背反:时间和空间是否有边界。

时间的边界自然是起点和终点两端。康德很狡猾地把终点丢掉不谈,所以问题是空间是否有边界,时间是否有起点。

正方的论点是:空间有边界,时间有起点。因为不然的话,就有无限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但无限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的。无限只是表示这样一种直观:不论一个数有多大,总有个一个数比它大;不论一个数有多小,总有一个数比它小;不论一个数有多接近于零,总有一个数比它更接近。我们提出无限这个概念只是要表达这个事实,而不是可以有个事物可以是无限的,须知最大的数是不存在的。如果时间没有起点,那么在今天之前已经有无限的时间被流逝了,这是不可能的,因而今天都不能存在了。对于空间,人们只有通过其边界才能直观地认识它;如果没有边界,人们只有把空间中所有的对象做综合才能在直观上认识它,但是空间又是无限的,这种综合是不可能的。(请回忆上次所说的“哥白尼革命”,客观必须符合主观。)因而空间有边界,时间有起点。

反方的观点是:空间没有边界,时间没有起点。因为不然的话,就有空间之外的空间与时间之外的时间,或者叫“空”的空间与“空”的时间。这是荒谬至极。“空”的空间和“空”的时间在任何意义上都是违反直观的。一个非存有的存有是自相矛盾的。所以空间没有边界,时间没有起点。

朋友,现在的科学认为宇宙起源于大约130多亿年前的一个奇点的大爆炸。宇宙在时间上的起点自然是130多亿年前了,空间尺度则不能超过在宇宙的当前寿命乘以光速了。总之现在的科学认为宇宙在时间和空间上是有边界的。但如果暂且不管这个,您在直观中能够想象一个空间上没有边界,时间上没有起点的宇宙么?恐怕不难。我认为大多数人应该没有问题。那么,您在直观中能够想象一个“空”的空间和“空”的时间么?我认为经过中学物理的人,想象一个“空”的空间是不难的,这其实已经隐含在牛顿的力学当中了。但是一个“空”的时间,恐怕对于所有人都是很难的。大爆炸之前,宇宙是什么情形?科学家回答说,大爆炸之前是没有时间的,所以没有“大爆炸之前”。这样的回答,能说服您么?

第二个二律背反:物质是否无限可分。

正方的观点是:物质不可无限分下去。物质可以分成基本的单纯的部分,而这些单纯成分是不可再分的。一个物质要存在,必然要求它的各个部分是存在的;其部分要存在,其部分的部分要存在。如果不存在单纯的不可分的东西,任何物质要存在都必须经过无限的递归下去,这个过程因其无限性,是不可能完成的,因而,任何物质都无法存在了。这将任何物质都变成了无尽的虚无。


反方的观点是:物质无限可分。因此没有任何单纯的东西,一切东西都是复合的。人不能通过经验或知觉发现单纯性;现实世界和经验给予人的只有杂多,单纯性不具有任何现实对应。不论你如何分下去,分出来的部分总仍然占据一个有限的空间,不是数学上的一个点。如果说分到某个程度不可分,除非分到最后是无限小的空间,这是不可能的。

朋友,现在科学上所说的“基本粒子”,您认为真的够“基本”么?譬如电子,究竟是它已不可再分,还是它仍然具有内部结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2012年5月12日星期六

没事慢慢谈谈康德

从这首著名的英语儿歌开始:

Row, row, row your boat,
Gently down the stream.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Life is but a dream.

       人生是否只是一场梦?不管怎样,终究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个世界不是一场梦;虽然同样地,终究也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梦。但毕竟那种你不喜欢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这个世界还是有可能只是一场梦。

       康德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不,这不是一场梦,我断言这不是一场梦,我拒绝相信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但是,对于来自反面的质问,毕竟要做一些回应。于是康德做出让步:也许我所认识到的只是真实世界的幻象或者假象,但在这幻象与假象之后,还是存在真实的世界的。后退这一步之后,他还要大胆地前进一步——这一步是至关重要的——在我所认识到的幻象与假象之中,已经包含部分的真实,我去认识“真正”的真实,是可能的;即使在现实中无法最终实现,我仍然相信我可以无限地趋近于它。

这种回答事实上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回答的一种调和。因而自身之中“似乎”就包含着矛盾。但是我们只能相信这个回答。不然的话,我们或者进入一种相对主义或不可知论,或者进入一种独断主义或自以为是。但是康德的回答,不但包含着这两种观点的优点,同时也包含着缺点。这也正是人的悲剧,为了不走向极端,就要在两个极端之间挣扎,这恐怕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康德批判独断主义,他说一切观点都应当接受批判,没有什么是先天真理。不可因为某个观点是“权威”的就不可怀疑不可批判;不可批判的权威不可作为权威。这种对独断主义的批判未尝不带有一些怀疑主义。同时他又批判怀疑主义,他断言这个世界不是一场梦,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他断言人凭借理性能够认识世界,虽然这个认识不是原先独断主义所宣称的那个含义。这又毫无疑问带有独断主义的色彩。所以他的观点是有条件的可知论,同时也是有条件的不可知论。你提出一个观点,一个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首先他可以说这个观点是有意义的,因为这毕竟是一个主体凭借其自由意志得到的认识;但同时他也可以质疑这个观点,因为这毕竟只是你得到的看法,任何看法都不具有先天正确性。

所以为什么康德难读?他是一把双刃剑。而且可能因为他提出的“一切权威皆应接受批判”的隐藏政治含义,使他尽一切手段把语言表达变的尽可能的难以理解的繁琐,而且秉持“更繁琐,更迂回,更隐晦”的精神不断自我超越。由于康德的伟大,这种繁琐隐晦的风格被不幸地被沿袭下来成为德国哲学的一个传统。而他的伟大也就在于直击这一事实:独断主义与怀疑主义两种思想分明都是错误的,但是人却在两种错误之间周而复始无限循环。如何从这两条错误道路中间走出第三条道路,才是人的希望。康德将怀疑主义比作憎恨一切地面建筑的游牧民族;而将独断主义比作捏造族谱世系的贱民女王。要抵抗游牧民族,城堡就要更加坚固;要防止贱民女王,就要大胆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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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承认怀疑主义所说的这一点,人所认识的世界只是人所认识的世界;但是他拒绝承认世界完全只是表象而没有实质。他认为既然有现象,必然是某个对象的显现,必然在背后有某个东西,否则显现是不可能的。

怀疑主义者说,这个世界不存在知识,因为我们只能看到现象,现象之间的联系是人为地建立起来的,而这种建立没有任何先天正确性的保证。譬如因果律,我们能够观察到两个现象,我们能够观察到这两个现象在时间上是一先一后,或者有时在空间上相邻或相同,但是这仍然只是两个特定的现象,怎么能够说其中一个是因,一个是果呢?

对此康德回应道,知识是存在的。数学和物理学的巨大成功,绝不允许否认。科学和技术正是我们把知识应用于现实世界中的成果,我们明明看到人类文明的成就,怎么能够否认知识的存在?知识的存在性是无需讨论的。我们倒是可以讨论这些问题,比如,知识究竟是什么,知识的存在是何以可能的。当然我不能证明知识存在,我只能断言知识存在。若要问我这断言的基础是什么,这基础是我面对现实世界的直观。在这个世界宣称没有知识这种东西是违背任何人的直觉的。

对于因果律的问题,康德将其包含到“知识的存在何以可能”这个问题当中。因果律,康德认为,是包含在人的先天的认识结构当中的。康德认为,人的认识当然不可忽视后天的因素,但是在分析人的认识的时候,要特别注意人的先天的认识结构。与因果律一起包含在人的先天认识结构的还有空间和时间的概念等等。康德说,你说到两个现象在时间上一先一后,但是你是怎么认识到时间的?时间可根本不是一种现象啊?同样你说到两个现象在空间上相邻或相同,你又是怎么认识到这个非现象的空间的?所以说,时间和空间都是人的先天的认识结构。如果没有时间和空间,任何现象都不能存在;人如果能够认识现象,则对于先于现象的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必然在人的认识当中了。同样的,因果律也是先天概念,人在认识世界的时候,必然将诸现象在时间和空间中来描述,也必然试图用因果律来将不同的现象联系起来,以得到背后的规律。

但是怀疑主义者还是会说,你还有个问题没有解决呢,这种联系仍然是没有先天正确性保证的。你用因果律联系,可能对,可能错,知识在哪里?对此,独断主义者的康德说,我断言必然对!这就是康德所谓的“哥白尼革命”,颠倒主客的中心位置。不是主观符合客观,而是客观符合主观。康德断言,客观世界保证了其可认识性,因此人用其先天的认识结构去认识客观世界时,必然是正确的。

我的朋友,这个世界上对这个问题有更好的回答么?

不论怎样,这就是作为独断主义者康德的有条件的可知论。

但是康德也承认,正因为人认识世界时,是凭借自己的先天认识结构去认识的。因而毕竟人得到的知识,还不是真正的知识;人所认识的世界,还不是真正的世界。还是那句话,人所认识的世界只是人所认识的世界。人的先天认识结构就如同一副墨镜,我们带着什么颜色的墨镜,看到的就是什么颜色的世界。但是我们毕竟无法摘掉这副墨镜,即我们不可能去除我们先天的认识结构去认识事物,所以我们不可能认识到真正的如其所是的世界。康德称这个如其所是的事物为“物自体”,或者“自在之物”(Thing in itself, Ding an sich, thing pe se),是人不可能认识到的事物。所以理解康德的主要一点就是,我们所有的一切真理都是主观真理。而主观真理,便是可谬的。

这就是作为怀疑论者的康德的有条件的不可知论。

2012年5月7日星期一

Dream(сон) --N.Shorina (动画短片)

      不推荐乐观者看;因为会让人悲观;所以更不推荐悲观者看。最后是说其文字来自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伊万·冈察洛夫,伊万·屠格涅夫。其中谈40岁那部分明显来自陀氏《地下室手记》,影片中也出现了陀氏的代表照片。其他两人只知道名字,不敢妄言了,但影片中有张照片可能是冈察洛夫。英文翻译题目为 "dream" ,但是通过 Google 翻译和 Wikipedia 来看 сон 字面含义是名词性的 "sleep"。

 下面 "Charlatan" 一词大概意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比较贴切的翻译应试“装逼犯”。当然这只能是俚语而不可作为书面语,而汉语中没有对应的书面语。或者“骗子”也可。其他没有一点困难的词了。

下面是贴的这部动画短片的字幕。


(Far, far away
      in the countryside
      where litter rivers of honey flow
      between steep river banks
      made of sweet cakes.
There rules the czar's pike
      the state pike
There rules the czar's pike
      the state pike.)

[Based on classic Russian novels]

I could never accomplish anything.
And now at the end of my life my mind is clear.
I fully understand that to become something in life
        you need to be a fool or a no good.
I firmly believe that not only great knowledge
      but any kind of knowledge is a disease.
Solemnly I say to you
      that I wished many times to turn into an insect.
But not even that could I accomplish.

(Sleep and dream, my little child,
 You're tired I see
       from that difficult life.)

I may be bitterly jealous of an ordinary man.
He's a fool, I grant you.
It's very likely that
       a common and ordinary man must be a fool
And all normal folk and active members of society
      are normal and active
      because they are foolish and limited.

(Sleep and dream, my little child,
 You're tired I see
      from that difficult life.)

And that is why
      I have buried myself alive
      in the poison of unsatisfied desires
      which gives me a strange and terrifying satisfaction.
I get pleasure from a clear understanding
      of my own misery.
One feels that he has reached the lowest depths
      and can never become a different man.
But why? I ask you.
Why does anyone need to change man?
All normal, active persons are forever busy
      building new roads, without
      knowing where they will lead.
But why, gentlemen?
Why do they love destruction and chaos
      even in their old age?

Vera, Vera…
Is it you calling me?
Yes, yes, sirs!
I loved.
I suffered.
But marriage is the grave of love.
And what could I give?
I'm a common and ordinary charlatan.
What is to be done
      if the only meaning of any intelligent man
      is to be a charlatan.
Doing work which is absolutely senseless.
Vera, Vera.
Forgive me.

(Sleep and dream, my little child,
I caress you.
I caress your fair hair.)

I'm 40 years old.
40 years is a  ripe old age.
Only bastards and idiots live beyond 40.
To live beyond 40 isn't decent.
It's immoral.
To all old people, to your face I say
      to all decent old people
      and satisfied old people
      openly
      I tell the whole world.

(Oh, sleep and dream, my dear baby.
I caress you.
I caress your fair hair.

Shiny cathedral of the east
      country of eternal happiness.
You who live without sin
      will dwell there forever.
Smoothly there the rivers roll
      clearer than tears streams of water…

Move there forever, my child
      my darling child.)

My God!
Jesus Christ!
Sinners are we.


{Texts used in this film are from novels by F. Dostoevsky, I. Goncharov, I. Turgieniev}

2012年1月6日星期五

基督的最后的诱惑:The Last Temptation of Christ(1988)

      对于信仰基督教的人,这明显是一部伤害了基督教人民的感情的影片。在 IMDB 上读了几则用户评论,得到的印象是,对其给以高评价的非宗教的人,将其看作对于基督的重新的真实解读,对于耶稣基督赋予了更多的人性,因而虽然伤害了宗教人士的感情,但却具有更强的宗教说服力。大概是这个印象。

      当然我的看法不一定正确,甚至很可能不正确。但是我在说的时候,肯定要把我的看法当作正确的来说。评判留给诸位。在我看来,影片的主题是反宗教的,至少是非宗教的。是灵与肉的冲突没错,是受折磨的灵魂。但是受折磨本身,并不美,并不崇高。按照我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理解,一个受折磨的灵魂,折磨这个灵魂的,一定不是上帝,而是魔鬼。上帝会考验人,可能还会意欲人,但是不会折磨人。(当然不是说不受折磨的灵魂就不是魔鬼。可能是赤裸裸的魔鬼,可能是顽强地承受苦难的上帝子民。但是特别表现的极端折磨的灵魂,不是说这个人是魔鬼,而是他所承受的折磨一定来自魔鬼。)从《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伊凡,到《罪与罚》的拉斯科利尼科夫,到《群魔》(又译《鬼》)的尼古拉斯塔夫罗金,到《白痴》里的那个一直要死但一直没死的(名字比较难记)的配角。由于我是从这一点出发的,所以影片中灵魂备受折磨的耶稣基督,在我看来是一个类似的,人。对这个人,我感到深切的同情和惋惜,感到这个受折磨的人物所具有的代表性。但是,我不认为这是值得赞扬的典范,我也不能在其中看到神性。

      必须确认的是,影片所讲述的故事,其情节是暧昧的,有一层朦胧。所以观众不应当认为作者是在以完全确定的语气来重新诠释作者心中的耶稣基督。而是要注意,这种模糊,和不确定,就是耶稣基督折磨的重要来源。

      固然也可以这样来看:故事是确定的,故事中是存在上帝和魔鬼的,存在神迹的,耶稣确实是弥赛亚,是为了人的罪恶做了牺牲。但是,我看来,不是。看结尾那半个小时的令人惊心动魄的高潮。你认为存在神迹,耶稣基督的守护天使把耶稣基督从十字架上拯救下来并一直守护伴随。“你认为上帝真的需要你去牺牲么?上帝让亚伯拉罕拿他的儿子做牺牲,但在他举刀要杀死自己儿子的瞬间,上帝拦住了他。这只是为了试验。”好,合乎情理,然后耶稣逃走,娶妻生子,过上了世俗的生活。然后他遇到了皈依上帝因而改名的圣徒保罗,发现了以自己名义传教的虚伪。然后耶稣老去到弥留之际,这时罗马人洗劫耶路撒冷,摧毁了圣殿。扫罗改名保罗,重要人物,符合史实;罗马人摧毁耶路撒冷在公元70年左右,耶稣此时应70岁左右,处于弥留之际,也很说得过去。然后四名门徒依上帝旨意来看他,最重要的门徒犹大(关于犹大人物形象的改变,晚些再来叙述),痛斥耶稣背叛上帝,逃离十字架,因而招致耶稣撒冷的毁灭。而那所谓的守护天使,实际上乃是魔鬼的化身。耶稣在绝望、愧疚和悔恨的惊呼中……

      却又突然回到了十字架上!刚才的一切,全部都是幻想,是他自己的想象!而我们还以为是另一种可能的现实 (Alternate Reality) !观众也许会说,原来这才是最后的诱惑,魔鬼诱惑和欺骗,要基督不去牺牲,但是基督抵抗住了这一诱惑,为所有人做了牺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于是笑着说:“事成了!事成了!” (It's accomplished! It's accomplished!) 然后光荣地死去。但是请别忘记,这一切只是他刚才的想象。魔鬼的诱惑是在他想象中的;而他,根本不可能接受这个诱惑!这个诱惑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受折磨的灵魂。

      我们串一遍耶稣在十字架上说的三句话。下面的人都在嘲笑自己,自己是被嘲笑的对象。于是,耶稣的第一句话:“主啊,原谅他们吧。”表示宽恕。过了一会,开始无法忍受肉体上的痛苦,无法忍受下面人们的取笑,无法忍受跪在人群中的母亲的悲伤,无法忍受自己同旁边的盗贼罪犯一同被钉,被展览。于是,耶稣的第二句话,“主啊,你为何弃我而去?”一种悲鸣。然后,幻想中的守护天使,也就是魔鬼的化身和诱惑,出现了。把他从十字架救下,并以亚伯拉罕之例,说服他不必牺牲,有牺牲的勇气已足够。这不是魔鬼的诱惑,是自己在幻想中对自己的解脱。现实必然侵入幻想,而幻想所能做的,只是为了幻想而扭曲现实。想象中的耶稣,手脚开始流血。他在想象中确认,自己若不牺牲,耶路撒冷必然毁灭。这时回到现实,自己还有机会牺牲,因而感到无比幸福。于是,耶稣的第三句话,“事成了!事成了!”对于世俗人士,特别要注意的是,这三句话都是在圣经中,并非作者编造的。 所以作者并非是以自己的目的而改造耶稣基督。来源全都在圣经文本当中。

      关于犹大的人物形象,与人们所想象的叛徒不同,而是一个意志坚定的革命者形象,是十二门徒中最重要的一个。他的意志似乎比耶稣还要坚定,而且是极为忠诚的。这是与现代发现的《犹大福音》一致的。犹大为什么要背叛耶稣基督?因为耶稣基督在幻想中,认为自己将要先知以利亚一样死去;他认为上帝决定牺牲他来拯救世人的罪,而他将在三天后复活对这个世界进行审判。这是他的上帝交给他的使命。他相信这是他的使命,但又意志薄弱不敢完成。他尝试领导追随者在圣殿举行起义发动革命(这也是犹大希望的),但在最后一刻,他退缩了,晕倒了。于是只有命令忠诚的犹大来“背叛”自己,把自己送到十字架上,以完成自己的使命。犹大之吻,也不是叛徒和欺骗之吻,而是忠诚友谊与纪念。

      下面,大概地说下前面的一些东西。耶稣去沙漠等待上帝启示,他说见不到上帝他不离开,魔鬼三次假装上帝来诱惑他。第一次,魔鬼化身为蛇,说“你是因为孤独,你其实只想要女人和家庭。”,被耶稣赶走了;第二次,魔鬼化身为狮,说“你的心太贪婪了,但是假装谦卑,你想要征服世界。我给你想要的权力”,也被赶走了。第三次,魔鬼化身为火焰,说“你想要成为上帝。你就是上帝。与我一起统治所有生者与亡者吧。”耶稣说,“你是撒旦?”然后撒旦消失,眼前出现苹果树(之前此树曾出现过),耶稣摘下一只苹果,咬一口,那苹果是鲜血做的。火焰撒旦再现,说到“我们会在相见的。”然后再次消失。然后在耶稣脚下出现一把斧头,耶稣捡起。决意用斧头消灭世界的末日先知,施洗者约翰从背后出现,对他说 "You are the One",鼓励他行上帝之法。约翰消失,耶稣以那斧头去斩苹果树,三斩不断。这都是幻想而不是现实的神迹,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而这整个过程是灵的自我膨胀。膨胀的结果是,他认为自己就是上帝。他返回到他的门徒那里,说,施洗者约翰用水为人施洗,而我则要用火焰为世人施洗。但是,火焰不正是撒旦最后的化身么。耶稣在门徒面前从胸透掏出自己的心来,正如走之前从胸口掏出的苹果。而那时吃完苹果所撒下的苹果籽,所长出的苹果树,正是三斩不断的那颗。魔鬼没有诱惑他吃那个苹果。但是他在去沙漠前就已经吃下苹果了。

      灵与肉的纠结,也许问题在于灵不能忍受肉的现实,肉在灵看来是丑陋的,灵一定要挣脱出去,甚至为了挣脱而要消灭肉,而肉却是不可超越的,消灭了肉,灵也一同死亡。Superiority, Transcendence, 无处存在。

      耶稣基督的毁灭,也正是这种疯狂的必然。疯狂到不认自己的母亲。疯狂到幻想自己的使命就是死去为世人的罪做牺牲,疯狂到认为自己死后三天会复活,疯狂到勉强犹大举报自己来实现这一使命。疯狂到认为自己是上帝。如若果真相信,又怎么会在等待罗马人逮捕自己的时候惊慌失措,紧张不安呢?因为你不可能相信,心里会始终有个地方在怀疑,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如果他果真彻底相信,为什么在十字架上,会幻想自己被守护天使拯救,然后娶妻生子,远离世事,而且对传教的保罗说道,
I live like a man now. I work, eat, have children. I enjoy my life. For the first time, I'm enjoying it. Do you understand me?
虽然这是在幻想中,但这正是魔鬼第一次化身为毒蛇的诱惑,也正是最平常最理智的现实生活,他的心里还是向往这样的生活。但是一旦这样的生活实现了——虽然只是在幻想中实现!——他就又要超越了,又要痛恨与愧疚,又要去拯救这个不需要拯救也无法拯救至少不能依靠自杀作为牺牲来拯救的世界。幻想自己应当死去,让自己成为要被捉拿的对象,派人去举报自己。这只是一次令人惋惜的迂回的自杀而已。